撇开其他事情不提，江一唯从和绫湘相遇开始说起，再到当晚两人把事情谈妥——当莫嘉娜最后放下筷子的时候，他的叙述也差不多接近了尾声。
江一唯稍许停顿一下，胡乱塞了两口面，完全没有注意到莫嘉娜斜过来了那一眼，自顾自的说起了自己母上送来的手镯和信封的事情。
直到此时，桌对面的绫湘还是没有抬起头来，仿佛江一唯说的是另外一个人的事情。
想来大概是她心里太过紧张和羞耻，这期间基本都埋着头在和自己身前的那碗面较劲，无论江一唯说什么她都没有发表过任何意见，也没有看过两人的表情……
不过，就算她真的看了，实际上也看不出什么端倪：
莫嘉娜神情漠然，目光平静，只听不说，谁也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至于江一唯，他一直有顾及绫湘的感受，语气和表情都尽可能的保持常态，些许念头基本都藏在心底，令外人难以察觉。
“差不多……”说的口干舌燥的江一唯端起茶杯一饮而尽，挑起眉梢瞥向绫湘，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决定暂且向莫嘉娜隐瞒对方的身世，“……就是这样了。”
这种当面揭人伤口的事情，虽然当事人有默许的意思，但真要这么做的时候，江一唯还是有些过意不去的。
再加上意料之外的拉泽利尔之行本打乱了他原先的计划，莫嘉娜这段时间以来表现出的强势态度又把他心底仅有的一丝侥幸砸得粉碎，前些日子还对绫湘抱有几分幻想的他，此时只剩下老老实实当一回好人的想法，自然不用把绫湘的身世讲得太明了，以博得莫嘉娜的同情。
“手镯吗……”莫嘉娜收拾好碗筷，擦了擦嘴角，目光平缓的看向江一唯，“东西你带来了吗？”
“嗯，带来了，这手镯不是很重，为了防止意外，我一直都把它在带身上。”江一唯一手卷着面条，一手从兜里掏出那只金手镯交到莫佳娜面前，努了努嘴，“咯，我反正研究了半天，也没不知道它到底有什么功能，感觉就像是个普通的手镯而已。”
“是吗……”
莫嘉娜不置可否的眯起双眸，双手接过手镯，仔细打量了起来。
也就在这个时候，绫湘终于把注意力从那碗面上挪开，匆匆瞥了眼莫嘉娜手里的物件儿。
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的江一唯无声的笑了笑，而后埋头抓紧这难得的空闲犒劳起了自己的肚子——他原以为绫湘会一直这么装聋作哑下去，可现在看来，绫湘心中还是有些紧张的。
至于那只手镯，他研究的不多，除了观察了一下外观，其他都询问的露茜。
这个来自女神殿的小丫头也不太清楚这只手镯有什么用，不过她那些话是不是真心的，就很难说清了。
当然，江一唯也不是太关心这些问题，东西是他母上给他的，自然不会是那种一个不小心就会威胁到绫湘生命安全的危险品；所谓考验，母上也表明绫湘是可以选择中途放弃的，坚持不下去随便找个圣修女就能解开，也就印记没办法消除了而已。
让江一唯没想到的是，直到他吃完凉面、甚至吃光了那盘花生米，莫嘉娜也还是盯着那只手镯一动不动，精致小巧的五官几乎扭成了一团，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无奈，已经没事可做的他只好偷偷伸手戳了戳绫湘的手背，冲她使了个眼色。
可惜，意识现在有些恍惚的绫湘完全没心情考虑少年想要表达些什么，略显不耐烦的小幅度甩手摆脱对方的手指，把手缩到了桌下。
江一唯这下彻底没了招，只好拈起一根牙签剔牙玩。
过了好一会儿，莫嘉娜才缓缓放下手来，将手镯搁在桌子上。
她像是非常辛苦的样子，靠在椅背上长舒了一口气，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精神力升华产生的能量，跟魔力果然有很大的区别……”
“哈？”
“手镯里面所谓的神力，大致在按照一个固定的阵型流动，我试着推演了一下用魔力来替代这部分神力，结果发现……这样做完全无法激活任意一种术式……”
“是吗？”
正盯着莫嘉娜的江一唯听完这段话之后稍稍一愣，忍不住扬起下巴向后退开些许距离：
他知道母上给的这是手镯绝对不简单，却不曾想这东西竟然保存着逸散速度比魔力快得多的神力；且让他没想到的，是莫嘉娜不仅能感受到手镯中的那股能量流，还能摸清能量流的运行轨迹……
当初他和露茜可没有察觉到这一点。
——啧，小嘉真是越来越厉害了……哼，现在说我和小嘉四年前还在同一起跑线上，恐怕没人会相信了吧？
江一唯略有些无奈的咂了咂嘴，默默的端起茶杯喝了一小口：
“既然手镯你已经确认是女神殿里出来的东西，绫湘的事情你是……怎么看的呢？”
“难得你会对其他人的事情这么上心，我自然是支持你的，但这件事情，最终还是要看绫湘小姐你的意思吧？”说着，莫嘉娜重新拾起手镯，递到绫湘身前，“而且，现在又多了这个具体不知道是干什么的手镯。”
闻言，绫湘总算抬起脑袋，目光毫不闪躲的和少女对视起来。
莫嘉娜满意的点了点头，继续说道：
“不管你之前是抱着怎样的意愿来的，我现在都建议你再次考虑一下这个问题比较好；毕竟，这是一场极有可能持续大半年的旅途，我能保证你回到马尔默港之后还能穿上这身警备队制服，但你途中会不会遇到什么意外，我就说不清了。”
“……”
莫嘉娜的话成功的让绫湘皱起了眉头。
而且，江一唯看得出来，绫湘现在开始犹豫了——以他对绫湘的了解，他有很大的把握确定对方之前是抱着‘同意’的想法来找自己的；不然，他相信绫湘在他离开马尔默港之前都不会出现在自己的视野中。
可现在，莫嘉娜一番看似危言耸听的劝解，再次拨动了绫湘心底好不容易静止下来的钟摆。
不过，江一唯对此却做不出任何的反驳；相反，他觉得莫嘉娜的用词还算是温和了一些：
这可是一趟几乎横跨大半个帝国的旅程，期间还要穿过好几个危险区域，意外是一定会发生的，受伤也是无法避免的事情，即便强如莫嘉娜也无法完全保证自身的安全，更何况是绫湘这个身体素质只比普通人强一些的警备队队员。
只是，江一唯虽然明白这个道理，可眼见着好不容易出现转机的局面再次陷入令人尴尬的僵持之中，他还是忍不住默默地叹了一口气：
莫嘉娜和莉博菈不是他能调侃的存在，露茜又是个闷葫芦，贝拉则太听话了一些。
至于身份摇摆不定的格洛丽亚，更像是一个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爆炸的炸弹，没有绝对的把握他可不敢轻易的靠近……
思来想去，也就绫湘有意思一些，捉弄起来只要掌握好尺度，也很安全。
——可惜呀……绫湘还会不会加入，现在谁都说不准咯！
莫嘉娜就坐在身边，江一唯也不敢表现的太过放肆；他努着嘴扭头看向窗外，打量街道上的行人，以此来消磨自己心中的失落感。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江一唯盯着一个模样尚可的小姑娘从街道的一头停停走走的消失在另一头，绫湘才放松身子轻叹一声，低声回应道：
“我还是坚持之前的想法，跟你们先去一趟拉泽利尔，再前往白城，手镯我也可以戴上。”
“哦，你确定？我们这些人里面，有三个是魔法使，另一个是战力与我相当的战士，你的实力如何我不知道，可总归是不如……我们的。”说到这里，莫嘉娜瞥了眼江一唯，语气上出现了一个微妙的转折，大概是对江一唯的实力有所怀疑，“话都说到了这种程度，你应该知道我想表达的是什么，且我们不可能总把目光放在你的身上，有一些危险必须是你自己去面对，这样也没问题吗？”
“没……没问题，这些年来我接受的训练也不是花架子，保护好自己我还是有一定把握的。”绫湘回答时的语气有些迟疑，但目光中并没有多少怯懦或是逞强的意志，这让莫嘉娜十分的满意，“而且，这趟冒险对我来说……也是个机遇，如果我能熬过去，别的不提，至少在以后的工作方面能得心应手得多。”
“那是自然。”
莫嘉娜双手撑着下巴，露出赞许的微笑来——她的这一举动，引得心中惊讶不已的江一唯连连侧目：
他上一次见着莫嘉娜这样笑，还是多年前伊尔决定继承家业、一门心思研究火器的时候。
当初，伊尔一番大体在表达‘在什么位置就该努力做什么’的言论，就让刚一门心思扑在魔法修行上的莫嘉娜很是认同；而此刻，绫湘迎难而上、挑战自我的决心和勇气，再次激起了她内心深处的共鸣……
因为，这些都是莫嘉娜自身所缺乏的意志。
她完美继承了自己母亲的天赋和能力，可她并不想成为一位看似受人敬仰、实则处处受限的魔法使，她更想当一名自由自在的佣兵，去自己想去的地方，帮助自己想帮助的人；她以二十三岁的年龄通过了五阶魔法使的测试，她的努力和坚持不懈一直都被旁人看在眼里，可她真正想要坚守的信念，却一次都没能幸存下来……
直到现在，直到她觉得这次江一唯一旦离开自己就真的不会再回到她身边的时候，她才依照自己、而非母亲的意志行动了一回……
可她能坚持下去吗？
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她敛起脑海中种种糟糕的想法，轻轻的将手镯放在绫湘手边，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绫湘低头盯着那只手镯，沉默的很久；莫嘉娜也不着急，而是一直维持着这个手势。
最后，似乎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绫湘拾起手镯搭在手腕上，闭上眼睛深深的吸了口气：
“呼……这样，就可以了吧？”
咔嚓——
这声短促的脆响是如此震耳，以至于绫湘下意识的哆嗦了一下。
而江一唯和莫嘉娜，则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真诚笑容：
“见你沉默了那么久，我还以为你要放弃了呢，真是吓了我一跳啊……”
“嗯，欢迎你的加入，绫湘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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